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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阿伊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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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阿伊努人

在踏入咒力圍成的屏障時, 小林鶴一眼看到了失去力氣跪在中間的砂川熊吉。咒力蔓延上他的身軀,他身上長出的棕熊一樣的皮毛迅速黯淡下去,咒力攀爬而上留下如同被火灼燒過的痕跡。

奇怪的是, 這裏完全見不到那個名為壓切的刀劍付喪神的身影,他跑到哪兒去了呢?

先不管這些, 要去幫幫熊吉先生。小林鶴快步跑過去, 可她沒註意到的是, 腳下的咒力也順著她的腿蔓延上巫女的身體, 巫女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她也止住了腳步,眼中漸漸失去光彩。

在偽領域的外圍, 看著眼前的傑作,無人可以聽他炫耀的時神官故作姿態地嘆一聲氣, 像是對闖進去的巫女和阿伊努族人聊天似的說, “這麽偉大的傑作, 親身體會才是最好的。”

“人類的負面情緒可以產生咒力,對應不同事物的負面情緒會產生不同的咒靈, 就像是因蝗災誕生的咒靈、因大火誕生的咒靈。可是這個不同,我是將單一的情緒提純過後, 植入壓切體內。”時神官的目光在咒力罩子上面流連, 內裏蘊含的誇耀無法掩飾, “可惜這把刀的資質只能到這個程度,一旦釋放, 偽領域就成了壓切本身, 甚至沒有辦法再次改變形態, 我是指,永遠都沒有辦法改變。”

“哎呀, 巫女和神靈嗎?都是些不合時宜的產物了,那就好好品嘗一下,被我提純出來的,恐懼的滋味吧。”

什麽時候是他最恐懼的時刻?

熊吉想,那一定是他最弱小的時候。

他是自阿伊努族人的信仰中誕生的神靈,是這個崇尚□□健壯的民族崇拜的對象。他們穿著織出奇異條紋的衣裳,婦女臉上和身上刺有紋身,族人有著淡褐色的膚色和歐羅巴人的面孔。他們居住在鄂霍次克海的周邊,這些褐皮膚、黑卷發的阿伊努人,在庫頁島、勘察加和日本的千葉群島以及現在被稱為北海道的地方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有人漁獵而生,有人農耕度日,在隆重的“熊祭”之上,族人們擺上狩獵來的祭品,放上用木頭雕刻出的兇猛的熊,一起歡慶。

但這樣的日子只是短暫的,南方的和人對這片土地虎視眈眈。

在經歷過數百年的抗爭之後,終於,到了19世紀七十年代,轟轟烈烈的北海道拓荒計劃開始了。

粗壯的拳頭敵不過木倉炮,漁獵農耕的民族敵不過遷移過來的大量人口,阿伊努族人的土地一再減少,到了縮無可縮的地步。阿伊努人甚至不被允許使用自己的語言,有的族人還被綁架到礦山裏成了拴上鐵鏈的礦工。

怎麽辦?該怎麽辦?

隨著世間靈氣的急劇下降,身為神明的熊吉本來已經陷入了沈眠,此時卻被一陣陣哭聲驚醒。他睜開沈睡的雙眼,通過一個個褐皮膚的阿伊努人的眼睛,來觀察嶄新的世界。

現在已經是20世紀初,來到大正時代了,當他看到這個翻天覆地的新世界時,看到電燈、汽車和木倉支,看到鐵路、輪船和發出轟鳴的機器……陌生的環境讓熊吉感到茫然了,他該怎麽做才能為自己的族人找到一條出路?

稀薄的靈力讓阿依努族的神靈也力量衰弱,所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可是,現在的他決不願只高高在上地接受族人的崇拜,他必須做點什麽。

於是這位神靈大人動用了他睡醒後僅存的力量,堪堪維持住實體的形態,化身成了——一頭幼熊。

它跑向阿伊努人的聚居地,可是這位神明大人忘記了,此時正是接近一年一次的熊祭。

在熊祭上,阿伊努人會將小熊殺死,讓它的靈魂回歸。因為族人們認為,熊是神靈的化身,這樣做是回歸神靈身邊。

於是真的由神靈化身的小熊,就被捆上了繩索。化形讓他把攢起的力氣花光,想恢覆更多的力量還需要時間,可是熊祭就近在眼前了。

就在屠刀即將來臨的那一刻,熊吉也在想辦法逃脫,他不是為了自身的性命,因為普通的刀並不能真的殺死他,他只是會再次陷入漫長的沈眠。他心中僅有的想法是,如果自己又失去意識,那如何才能為族人找到一條生路呢?

然而那把刀終究沒有砍下去,進行到一半的熊祭被破壞了,是前段時間受到過阿伊努族人報覆的和人襲擊了這片領地。

神靈大人也被當做戰利品,捆著繩子的小熊被和人帶走了。

他來到了一處和人村莊。男男女女在此地忙碌,聊天中提起同阿伊努人的對抗。大人們將戰利品收歸一處,去做其他的事情了,孩子們則眨著好奇的眼過來看這些從阿伊努族的領地上掠奪過來的東西。

其中那頭毛茸茸的小熊惹得孩子們紛紛圍觀。這裏是小樽的郊區,村裏人種植的作物也都輸送進那座港口城市。在海濱的港口居然見到了一頭棕熊,還是幼熊,這是相當讓人感到稀奇的。有的孩子“啪啪”地拍打它並不厚實的背脊,有的拽下幾根棕黃色的毛發,還有人被幼熊突然露出的獠牙嚇得連連後退。

大人在討論怎麽處理這頭熊,想要將它扒掉皮做成一面小小的旗幟,當做對阿伊努人的警示。

就到此為止了嗎?他就再也無法做出反抗了嗎?他該如何警示族人偷聽來的和人的下一次進攻,等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是否還有阿伊努人的存在?或者說,還能否存在阿伊努人的信仰,支撐他下一次睜開雙眼?

恐懼感攜帶者冰冷的寒意從幼熊一樣的神靈大人四肢蔓延,攀上他的身體,握住了那顆跳動的心臟。

這是他最弱小的時刻,同他那些生活領地被不斷縮小的族人一樣,到了退無可退的絕境。

是要結束了嗎?

不,不對。好似有一道警示音在他的大腦瘋狂作響,讓他一次次費力地去回想……回想什麽?

眼前分明是空無一人的場景,他卻好像感受到某個熟悉的人就在身邊,某種熟悉的氣息接近了他。

這個氣息,這個氣息,當時也在他的身邊!

隨著熊吉突然出現的想法,幼熊的眼中也忽然冒出來一個人影。

“原來小樽也會有熊啊。”

那是個和人小女孩,有著一雙圓圓的眼睛,不同於那些對著小熊動手動腳的毛孩子們,這個小女孩第一時間註意到了別的地方。

“你是在哭嗎?”她看著幼熊蒙上水光的眼,輕輕地問道。

幼熊發出了一聲嗚咽。

小女孩看了看四周,沈下眼神,好像下定了決心,“你等等我,我晚上再來。”

到了夜晚,那個眼睛圓圓的小女孩又出現了,她手中握住一把割草的小鐮刀,細弱的手用這把鐮刀割斷捆住幼熊的繩索。

她看向在因為港口而發展起來的小樽中難道一見的幼熊,輕柔地拂過它稀疏的皮毛,細聲細語地對它說道:“小樽的熊先生,跑吧,離這裏遠遠的,跑向自由的地方。”

幼熊看了女孩一眼,跑進了夜色裏,無人發覺的時候,棕熊的身體隨著跑動的每一步而變得越來越大,幾步之間就成為更健壯的成年熊。

那個女孩不止是幫他解開了束縛,神靈大人想,她還擁有現在非常稀有的靈力。借助女孩的力量,他化身的棕熊才得以長大。

回到領地之後,示警族人、引起註意,因為對熊的崇拜,這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更何況這還是一頭似乎通曉人性的神異的熊,族人們紛紛信服這頭熊就是神靈的使者。

當躲過這次的禍事後,他又偷偷地返回和人村莊,去看望那個小女孩。

即使身軀變得龐大不少,可是那個女孩居然沒有被他嚇到,看著熊平靜無害的雙眼,她將自己認了出來。

“小樽的熊先生,你居然這麽大了啊!”她驚奇一聲,卻也不將其當做詭異的事而避之不及,同這頭偶爾出現的棕熊友好地相處,也會分享自己的苦惱。

漸漸地,熊知道了女孩叫做小林鶴,了解到她不少事情。而女孩能和熊安然相處一事,也被偶然發現的人當做奇聞軼事宣傳了出去,就連再次同和人發生沖突的阿依努族人都會避開這個能與神靈的使者溝通之人。

所謂聆聽神諭之人,用和人的話來講,也就是審神者。

熊也看到了更多的方面。即便是淩駕於阿伊努人之上的和人家裏也有不少困難,比如小林一家就像大多數前來北海道拓荒的失地農民一樣,背負著一筆於他們而言已經是天大的債務。

然後,終於在某天,還不起債的小林一家再次失去了耕熟的土地。小林鶴被寄養到鄉親家,因為她的父親平日裏就與人為善,所以收到一筆錢後,鄉親也沒有苛待女孩。

小林父親則背起包袱,朝著女兒露出寬慰的笑容,“港口那邊招人,我要去船上打撈大大的螃蟹了,東家的螃蟹罐頭能賣出很多很多錢,也會給我們這些工人開工資,到時候給你嘗嘗小樽有名的蛋糕好不好?”

女孩淚眼汪汪地答應了。

幾個月後,棕熊正趴臥在小林鶴的身側,聽她口中仿佛自言自語的那些話時,有人隔了好一段距離朝她喊道:“你父親回來了!”

透過窗戶,棕熊看到了消瘦一大圈的男人抱住了小女孩,他眉宇間有深深的溝壑,卻依然帶著寬慰人的笑,似乎在安撫對父親情緒非常在意的女孩。

男人幹瘦粗糙的手掌上布滿傷痕,他打開了被小心翼翼護住的紙盒,裏面是一塊很小的芝士蛋糕,“嘗嘗吧,這就是之前答應給你的,非常有名的那家洋式點心店的蛋糕,是外國人的玩意兒呢。”

小林鶴把勺子遞給父親,自己又取出來吃飯的小勺,“父親也一起吃。”

“船上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呢?”女孩問。

“船上啊,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房間,就在船艙下層,天南海北的人都住在那裏。氣味不好聞,有點臭,怕是會熏到你,哈哈。”男人盡力把過去幾個月的經歷講得有趣些,“海水很冷,讓人只想把手踹到懷裏暖暖,就像你在冬天小溪邊玩耍的水一樣。船上還有雜工,比你大一些,是十四五歲的孩子們出來做工,他們剛來的時候挺熱鬧的。對了,船艙裏面還有電燈。”

“電燈,和小樽的商店裏那些明亮的電燈一樣嗎?”他們家中用的還是油燈,只在街上遠遠地看過商店裏掛著的電燈。

“和那些不一樣,讓我想想,你還記得八月底草叢裏的那些熟透過頭的漿果嗎?就和那些差不多。”小林父親說。

“這麽冷,這麽臭,人們還是要去船上嗎?”小林鶴趴在父親膝蓋上,困惑地接著提問。

“因為岸上能給人帶來快樂的東西太多了,人們很快就花掉了全部的錢。你見過人去粘鳥嗎?和那差不多,他們就像爪子被膠粘住的鳥一樣,花光了錢,就只好再上到船上。”小林父親繼續講述道。

“好可怕,你一定不要被粘住!”女孩嚇得捂住眼睛,似乎想逃避眼前並不存在的被粘住的鳥,她拉著父親的衣袖說著孩子氣的話。

“好的,我答應你,一定不會做被粘住的鳥。”小林父親許諾到。

此時,熊吉心中的恐懼早就消退了,他的意識也逐漸清醒,回憶起自己是生活在21世紀初的砂川熊吉,而眼前20世紀初的女孩小林鶴,分明有著和21世紀的小林鶴一樣圓圓的眼眸。

他想起了盤星教,想起了時神官,想起了敵方那個很難纏的褐發青年,想起驟然炸開的某種牢籠。

這一段重現的經歷是因為自己嗎?可他都恢覆自己的意識,擺脫掉那種莫名的恐懼感了。

那現在回憶出現的畫面,會是因為小林鶴嗎?但眼前的女孩沒有一絲來自後世的意識。這是怎麽回事,她倘若僅僅只是自己回憶中的小林鶴,自己被困住時感受到的熟悉氣息又該如何解釋?

還是說,小林鶴的主要意識不在這裏,那她究竟去哪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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